不知在那漆黑中奔跑了多久,我终于来到了地上。昏暗的夜色和久违的深绿色树林刺激着我那几乎已经只能分辨黑白两色的脆弱眼睛。
稍微辨认一下,在模糊的山林间,看到了先前曾经和响一起待过的小小木屋。
原来根本和梦境中一模一样吗?!
俯瞰下方,坐落在那条我和响一起走过的飘雪道路尽头的,正是那个令我战栗胆寒,无比恐惧的学院。
学院再怎么坏掉了也好,我所承受的伤痕也好,我所参与和遭受的非人道暴行也好,不管是谁都好,快点来告诉我!
快点来告诉我!那些全部是真的啊!
如果那些都是虚伪虚假的游戏的话,反而比真实发生还要再恐怖一万倍啊!!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要到了,那座破破烂烂的校舍。
当我迫不及待地冲进操场,已经磨破出血的脚掌上传来的刺痛是那样清晰。
迎接我的却是异常的寂静。
悄无声息,宛如坟场般彻底的安静里,只有风声在呜咽。
听觉已经不能为我带来任何信息的当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轮明月为我照亮的轮廓。
……这些是什么东西?
令人联想到胶囊,甚至是虫卵,就是那样秩序井然地排列着的,是整齐而巨大,同时被涂得漆黑的箱匣。
像是能够容纳一人大小,这样彰显着自己尺寸的不合常理的巨大箱匣。
我蹲下身子,颤抖的指尖掀开了离我距离最近的那个“棺材”。
抑制不住的慌乱,我无力地跌坐在地。
“唔,啊……”
急促的呻吟声不受控制的漏出,体力抵达极限的我被巨大的恐惧攫取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为什么……为什么!
我疯狂地起身,压榨着全身上下最后的力气重复着打开箱子这件事情。
这个是……这个也是!
每个箱子里,躺着的都是身穿学生制服的我们学校的学生,紧闭双眸一动不动的姿态如出一辙。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受害者出现!!
“他们还没有死哦。”
被背后响起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已经在我身后伫立的那个折原主管,披着和我的响一样皮囊的可怕家伙,嗤笑着对我这样说着。
“真是失礼的反应呀,你啊,把人看得好像怪物似得。”
从未见过那张熟悉的脸颊会做出这样扭曲狰狞,张狂恣肆而又无所顾忌的笑容。
那个笑容,应该是属于另外一个家伙的才对……!
“如果没有抱着可笑的疑问,就这样安然睡去的话,不就可以抛弃一切,一直做着幸福的美梦了吗?真是傻瓜。”
她在说些什么……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满嘴胡话,而现在吐露出这样话语的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谁都好,快点来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啊……
“晴明,我很佩服你喔,你是事到如今,唯一一个让我如此着迷的家伙。”
我哆嗦着摸上了冰凉的脖颈,不知何时嵌在那里的项圈正滴滴作响。
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会让我无条件相信的情感正在心头翻涌着
——我眼前的这名女性,确实是折原响。
但是,某种明明想要放弃,却仍然祈求真相的折磨心理,仍然在我那一无所知的大脑里面鸣奏。
何为谎言,何为真实?
已经什么都理解不了的我,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了一件。
“响……告诉我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尸体……”
“所以啊,我说过了,他们还没有死不是吗?……起码目前是这样的。”
“目前还没有?”
“仅仅用于实验的话,是死不了的吧。但是想要获得健康青年内脏的人,也有很多呢。”
面无表情,对我诉说着残忍的现状的她。
和我脑海中那个无论何时都极度温柔的青梅竹马相去甚远甚至是完全颠覆级别的冷漠,令我感到了巨大的欺骗。
“还有,我希望你不要用那种亲昵的语气叫我的名字。”
她视线里的温度,从我开始发问那个瞬间便跌破零点,宛如利刃般锋利的目光睥睨着我。
“为什么,只有你这种【愚者】会一个劲地想要逃跑呢?”
“只有……【愚者】?”
无法理解她的话语,每一句话都是暧昧不清的假象。
“嗯,你就是愚者哦。聪明的人,是不会选择放弃快乐,去追求那种根本无所谓真相的对吧?”
“聪明的人?”
用毫不停顿也不容置疑的语气诉说着的全部都是我无法理解的事物。
“这么多次选择逃跑、寻找真相,就是你愚蠢的证明。你应该明白的……只要保持那样在水槽里睡眠的状态,你的身心就能够彻底解脱迎来极乐,为什么非要抛弃这一切,来到这种尽是行尸走肉的地方来呢?”
浑浑噩噩的我,脑子里似乎有某种开关被无情的关上了。
为什么, 要寻求真相?
真相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去寻找那种东西?
我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对那种虚无飘渺的东西那么执着啊?!
“那么……我应该去哪里?”
“……你应该去往的地方是【乐园】啊。既然是我输了这场赌局,那么我就必须履行这种义务,来,我们走吧。”
不知为何,绽放出陶醉与嘲弄交织笑容的那个“响”口中吐露出的那个名为【乐园】的词汇,令我产生了无比强烈而又坚决的拒绝感。
不行。
绝对不能前往乐园。
我恍惚地起身,已经没有办法和这个疯子再做任何的沟通了。躁动的心脏和大脑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一般,催促着我逃离这个有她存在的地方。
不顾一切狂奔而出的我的身后,又传来了响那若有若无的叹息。
“为什么,就那么想要逃走呢?”
……
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从学校飞奔下山,途中好几次踩中枯枝绊倒,脸和手上也出现了无数的擦伤,但即便如此狼狈,也还是拼命地不停地奔跑着。
从研究设施所在的半山腰抵达学校,是一段不长不短的山间公路,而离开学校的我的目标,是漫长而又遥远的山脚。
脑海中,只需要抵达山脚便能逃出这里的念头前所未有的高扬着。
……
终于……抵达了山脚。
周围有的只是遥望无际的田地,远处可以看到的是守望田地的孤零零的农家灯光。
不能停下脚步。
踩着已经整个溃烂的脚掌,我不顾一切地在这荒凉的田间小道穿行,强忍着疼痛,用近乎走路的缓慢速度奔跑着。
历尽千辛万苦所抵达的农家,那在玄关点起的微黄灯光几乎令我泪流满面。
“请开门!开门!拜托!救救我!”
近乎疯魔地拍打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求求你了!我正在被人追杀!救救我!救救我!”
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如何愚蠢,我止住颤抖的手默默等待着,明明里面是有人的!可是为什么?!
“开门!拜托!请救救我!”
没有任何回答,门里面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可是追赶我的人或许马上就要到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着的我离开了那根本不会有人来开门的玄关。
我继续跑着,公路上的路灯稀疏地耸立着,在毫无人烟,漆黑一片的道路上。
几乎是以蹒跚或者匍匐那样的姿势挪动着。
看上去就在不远处触手可及的下一栋人家,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接近般站立在那里。
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体能和精神都来到极限的我,爬到了农家的玄关。
如果太过粗暴的敲门……只会重蹈覆辙。于是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竭尽全力温柔地,摁下了门铃。
叮咚——
拜托……无论如何,求求你开门啊!
“来了?请问是哪位?”
从玄关的那边传来了犹如天籁的救赎之声。
“请……请救救我!我正在被人追赶!”
泪流满面精疲力竭的我,拼命的呼喊能够传达吗……
“……被追赶,是吗?”
温柔的女性声线响起,察觉那缕几乎呼之欲出的同情和疑惑,在我那无比热诚的期待中。
门,打开了。
熏黄的光色,如同最温暖的摇床般包容接纳了遍体鳞伤的我。
“明明没有人在追你呀,三日月君。”
站在我面前,是似乎要嘲笑我所作所为般浅笑着的,穿着研究服的女人。
我的昏厥,也同样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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